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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嚴法師的人間行腳故事(四)

人間處處有淨土,何處不是法鼓山


▲聖嚴師父說,農禪寺是法鼓山的發源地,如果沒有農禪寺,就沒有今日的法鼓山。(圖為法鼓山農禪寺)

虛空無量有時盡,我願無窮無止境

在優良傳統的土壤中,開出創新思維之花
 
創立中華禪法鼓宗
 
  聖嚴法師重視傳統的傳承,卻也明白創新的重要,因此他總能在優良傳統的土壤中,孕育出香氣遠播的創新思維之花,「法鼓宗」的創立即為一例——
 
  聖嚴法師不但繼承了東初老人的曹洞宗法脈,另外又獲得靈源老和尚傳法,成為臨濟宗傳人,而傳承了兩宗法脈之後,他又整合世界各地佛教的禪法,以及南傳、藏傳佛教的內觀法門與次第修法,再以個人的創見及詮釋,開創出現代化的獨特禪風「中華禪法鼓宗」,旨在期勉法鼓山弟子們勿忘「復興漢傳佛教」的承先啟後重任,繼續弘揚佛法利益眾生。
 
啟建具劃時代意義的水陸法會
 
  法鼓山在2007年首度啟建的水陸法會,也是一個創新的絕佳例證。原本並不主張做佛事的聖嚴法師,鑒於僧團的維持以及園區建築維修均須經費,再加上法鼓山自家的開支,他不願意向多年來慷慨護持法鼓山弘法、教育事業與建設工程的信眾募款,所以他決定以做佛事、辦法會來自籌生活用度。
 
  不過,同樣是辦佛事和法會,法鼓山的作法卻與混合了道教建醮與民間信仰的傳統作法大相逕庭!聖嚴法師指出:「經懺佛事不是不好,只可惜後來的演變,使水陸淪為一種營利的項目,而非專心辦道的修持方法。」長久以來,社會大眾往往只注重為餓鬼施食的普度面向,卻輕忽了水陸法會乃是集經懺之大成,既可度人也可自度,因此法鼓山把水陸法會視為「提供現代人一個更莊嚴、更環保的共修場域」,終極宗旨在於引導眾生以大悲心體驗佛法,修行慈悲為懷的菩薩道。
 
  為了符合現代化、環保精神,同時又保留傳統意義,事前聖嚴法師不但向教界廣慈長老請益,還召開學術研討會,聽取學者專家看法,同時,僧團也成立了專案小組,參考多方意見修訂水陸儀軌——最後,這場以「大悲心」為主題的水陸法會,商請故宮博物院和北藝大師生提供多元媒材的空間設計布置,於各壇場重現古代佛教國寶經變圖;儀軌回歸佛法經典,捨棄了燒冥紙、紙紮等傳統項目,也取消牌位燒化儀式而改採雲端牌位,並同步推廣網路共修、行前功課,充分兼顧人文、環保、科技、藝術面向,堪稱劃時代創舉!從此,水陸法會有了更別開生面的樣貌,以及更豐富的意涵。而法鼓山這場兼具文化、教育功能的新世紀法會,也為當代經懺法會樹立下了可供依循的經典模範。
 
  對於種種社會運動的推行有成,聖嚴法師從不居功,但社會大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就在1998年,《天下》雜誌發行的第二百期特刊,特別遴選出對臺灣最具影響力的兩百位人士,除了鄭成功、蔣經國、王永慶、施振榮、李遠哲等政商學界名人之外,佛教界共有三人入選,分別是印順導師、慈濟功德會證嚴法師,以及因推動「心靈環保」而備受社會大眾肯定的聖嚴法師;值得一提的是,在該雜誌後續舉辦的讀者票選活動中,聖嚴法師又入選前五十名,成為四百年來對臺灣最具影響力的五十位人士之一!

發起「災後人心重建運動」,影響臺灣社會深遠
 
  綜觀這麼多年來聖嚴法師以及法鼓山對臺灣社會的貢獻,《天下》雜誌的票選結果可謂實至名歸,試舉重創臺灣的百年大震「九二一大地震」為例,相信許多經歷過的人應記憶猶新,這場震央位於南投集集的芮氏規模7.3大地震,發生在1999年9月21日凌晨一點多,大部分的人好夢正酣的時刻,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就這麼短短的102秒,奪走了兩千四百多條人命,還有二十九人失蹤、一萬多人受傷,並且導致全臺五萬多間房屋全倒,而半倒的房屋也一樣多,財物損失高達三千億臺幣……
 
  聖嚴法師從發生地震開始,就馬不停蹄地親赴全臺各個災區探視災民,「站在現場,看到幾百具屍體躺在我腳下,我這一生中,從沒看過這麼大災難和這麼多遺體,他們的家人在一旁痛哭失聲,我雖然沒有流下淚來,但是,我的心也跟著哭了。」在現場他不斷婉拒媒體的採訪,神情凝重地說:「我是抱著贖罪的心來的,我很慚愧能做的太有限了!」
 
  儘管臨時停屍棚瀰漫著屍臭味,他仍堅持來到每一個靈位前為罹難亡靈祝福,茫然無助的災民見到他微駝卻堅毅的身影、沉重卻慈悲的面容,宛如在無邊黑夜中見到了一線光明,痛哭失聲之餘也不斷追問著:「我沒有做壞事,罹難的親人也沒有做壞事,為什麼我們要遭受這樣的災難呢?難道是我們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所以要遭到報應嗎?」急切的追問聲,帶著巨大的悲痛和驚惶,聞者莫不紅了眼眶。
 
  聖嚴師父如此回答這些心靈飽受創傷的人們:「這些都是現身說法的菩薩們,因為菩薩能夠救苦救難,一定是要從受苦受難之中走過來,才知道如何幫助眾生出離苦難。」他說在大災難中失去生命的人是最慈悲而有智慧的老師,因為「他們深知如果不用他們寶貴的身體或生命來當教材,是無法喚醒這個社會的良知良能。這不就是大菩薩的難行能行、難忍能忍、難捨能捨的精神嗎!」他的話,深深地撫慰了那些失去親人的災民心靈,於是,雖然依舊悲傷痛苦,但是在痛苦中他們找到了安慰,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在此同時,聖嚴法師也用積極的心態勉勵災民:「我們什麼都損失的時候,你還有一口呼吸,表示說你還非常的富有。在受苦受難當中,還能夠把自己的苦難放下,還能夠幫助他人、利益他人,那就是大菩薩。」於是有不少災民化悲憤為力量,暫時放下自己的傷痛,投入分秒必爭的災區搶救工作,並熱心協助賑災以及日後的重建工作。聖嚴法師當時所說的這句經典名言,「救苦救難的是菩薩,受苦受難的是大菩薩。」為許多茫然無措的心靈,帶來了悲憫救贖。
 
  面對災後的人心惶惶,聖嚴法師殷切地提醒大眾:「遇到災害和苦難發生的時候,只要想到所有你自己的關係人都在關懷著你,諸佛菩薩以及你的先亡親友,都在為你祝福,你就會平安無事,度過難關。」他說所有罹難的菩薩是代表臺灣全民受苦受難的,這場災難其實是我們的共業,「他們代表我們,奉獻了他們自己,所以我們要感恩這一些罹難的菩薩們,救了我們以及我們的後代。我們對於罹難者的家屬也要致敬、感恩,他們也都是大菩薩,因為他們要承受失去親人的悲傷。」
 
  他也為震災的善後工作提供了令人信服的實用建議,例如遺體的處理,他表示佛教沒有擇日的說法,而且火葬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特別是在災難中去世的遺體,最好是採用火葬,免得讓亡者老是守著傷殘的遺體難過,捨不得又看不開,火葬之後,亡者神識,便會接受死亡的事實,離開人間而往生天界及佛國去了。如果早日火葬,這對於亡者的家屬們,也可以早日從悲痛中安定下來,一邊好好念佛,一邊也能好好安排正常的生活了。」
 
  高瞻遠矚的聖嚴法師,對於災後的重建工作也提出了當時人們還沒開始深思的關鍵重點:「目前災後人心重建以『安心』為第一要務,因為房子重建三、五年即可,嶄新的房子很快就會取代傾圮毀壞的斷垣殘壁,但是心靈的創傷卻可能持續十、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因此,法鼓山除了在第一時間成立「安心服務團」投入救災工作,並協助災民重建家園;還在災後十天內發起「災後人心重建運動」,展開了一系列的心靈重建工作,例如印贈一百萬份的安心手冊,教導災民心靈重建的DIY自救步驟,委託教育部送進災區。
 
  災難過後,面對百廢待興的重建工作與撫卹善後問題,人性的考驗接踵而至,整個社會的氛圍從團結共患難開始變調走樣,批評、指責、埋怨紛紛浮上檯面。在這樣的混亂與不安當中,聖嚴法師依舊不忘挺身呼籲大眾:「心安就有平安,用智慧處理事,以慈悲關懷人,就能心安。遇到危難的時候,只要臨危心不亂,就能夠因禍而得福。」勸導人們在面對、接受災難後,用冷靜理智來正向處理一切,然後學著用慈悲關懷來利益他人,同時也為自己療傷止痛。他的開示,不啻為當時浮躁不安的人心帶來了慈悲清涼。

  聖嚴法師和法鼓山所推動的心靈重建工作,乍看之下也許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但是臺灣人民惶恐不安的心卻漸漸安定了下來,痛失親人和家園的災民,也慢慢靠自己重新站了起來,而震災中飽受心靈創傷的孩子們,他們也從風雨中飄搖的脆弱花朵,徐徐蛻變為如今的社會中堅分子了。
 
  誠如聖嚴師父對災民所作的開示,「一個人在遇到大災難或大損失時,最好能把它當成是一種人生的歷練與經驗,能夠通過這樣的磨練,人生會更豐富,意志會更堅強,往後不管再面對任何的大風大浪,都能禁得起,這就是所謂的否極泰來,也可以說是因禍得福。」善哉此言!
 
法鼓山的發源地,見證歷史沿革的農禪寺
 
  與觀世音菩薩因緣深厚的聖嚴法師,曾這麼說過:「我經常念觀音菩薩、持〈大悲咒〉;遇到狀況或困境時,我都持〈大悲咒〉。」許是觀音菩薩的加持澤被,不但建設工程困難重重的法鼓山圓滿落成開山,就連原本面臨拆遷命運的農禪寺,也在四眾弟子與地方人士努力奔走下,於2004年通過北市府文化局專案審查,正式被列為臺北市歷史建築。
 
  農禪寺,這座由東初老人於1975年建成的鐵皮屋道場,其實起初只是一棟兩層樓的簡陋農舍而已。然而,自從聖嚴法師返臺承接法務之後,他在這裡積極推廣禪修、念佛、講經以及法會等等活動,不但帶動了都會青年學子的學佛風潮,寺中的常住與參與活動的信眾也隨之日益增多。而在法鼓山興建期間,農禪寺更是扮演著推展各項法務及活動的「火車頭」角色,道場裡的一草一木都見證著無數僧俗四眾共同成長的軌跡。所以聖嚴法師說,農禪寺是法鼓山的發源地,如果沒有農禪寺,就沒有今日的法鼓山。
 
  東初老人當年建寺之初,以唐代百丈禪師所倡導「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農禪生活,為寺院取名為「農禪寺」,從此這句話就成了農禪寺傳承的家風。「每天都要做對眾生有意義的事。」聖嚴法師不但如此告誡弟子,也無時無刻不身體力行著!在弟子們眼中,聖嚴師父總是一個人做著三個人的工作,因為他堅信做事要帶三分勉強,人才會進步成長而不致自滿懈怠。
 
  「師父只要在紐約,都跟我們一起出坡工作,師父穿著羅漢褂,雖然兩隻腳瘦得像竹竿一樣,卻做個不停。我們看了雖然心裡很不忍,卻又很感動,而這就是我們的師父。」早年在紐約東初禪寺隨聖嚴法師出家的果元法師,回憶往昔與師父相處點滴時如此說道,語氣中充滿了孺慕與自豪。
 
  憶及聖嚴法師「盡形壽、獻生命」的處事態度,曾任侍者的常願法師還記得師父晚年時全心投入寫書法,只要一得空就勤寫字,有時甚至早齋還沒吃,就見他端坐在書桌前,以孱弱的病體奮力揮毫,幾乎是燃燒著生命在書寫,弟子們看在眼裡盡是不忍與不捨。常願法師回想自己每次請師父先用餐再寫書法,聖嚴師父往往寧可先寫書法,他常這麼說:「我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還活著,現在還可以寫就多寫一些。」
 
  究竟聖嚴法師為什麼要這樣拚命寫書法呢?原來是因為——有人告訴寫得一手好字的聖嚴師父,或許可以用他的書法墨寶來募集法鼓山辦學建寺所需經費。於是,人在臺灣時,他勤寫書法,是為了募款興辦籌設中的法鼓人文社會學院(2014年時與法鼓佛教學院合併為法鼓文理學院);人在美國時,他也勤寫書法,則是為了紐約東初禪寺的遷建募款。一如既往,他所做的一切,終究還是為了弘法、教育志業,終究還是為了利益眾生!
 
以平等心待人,發自真誠的關懷
 
  儘管擔任侍者數年,常願法師卻察覺到聖嚴師父完全不曾因為共處時間長短而厚此薄彼,他總是以平等心對待所有人,但卻又能讓每個人感受到他發自真誠的關懷,即使只是簡單的一句問候,都是那麼的溫暖。
 
  同樣擔任過侍者的常寬法師,提及2005年曾陪聖嚴師父赴中國大陸進行學術之旅,結果回程時因為一時不小心,竟然害師父在機場裡被絆倒了!事後他自責不已,回國後即辭去了侍者職務,但心頭卻始終放不下深重的內疚……沒想到後來,聖嚴師父竟還不厭其煩地一再找機會開導這個戒慎過度的弟子,幫助他寬心——
 
  一開始,聖嚴法師藉由對僧眾開示,藉機點醒他。講到自己的牙齒有時候都會咬到舌頭,更何況是相異的個體?
 
  幾天後,聖嚴師父又從農禪寺打電話到法鼓山,請其他人轉告常寬法師:「師父現在已經好多了,不用拿拐杖,請常寬放心。」
 
  隔幾天,因公出國的聖嚴師父又從泰國打電話回來,沒接到電話的常寬法師,又聽到其他人轉達師父的話:「師父已經好多了,請常寬放心。」
 
  再後來,聖嚴法師離泰赴美,又從美國打電話回來,依舊沒接到電話的常寬法師,又從他人口中聽到:「師父現在完全已經好了,可以行動自由,請常寬放心。」這次,聖嚴法師還多交代了幾句:「你叫常寬,首先要寬自己的心,才有辦法寬眾生的心。」如此三番兩次的提點開示,終於讓常寬法師走出愆尤愧疚的陰影,學會寬心擁抱正念。
 
  從上述的點滴,不難看出聖嚴師父對弟子教育的用心與關懷,那樣的周到和自然,一如他一貫的待人接物態度,總是能讓人如沐春風;他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和光同塵」的特質與魅力,無論面對的是大官還是小民,也不管四眾弟子的種族與國籍為何,他都能自然相處,徹底融入群體而無人我之分。莫怪就連佛教其他宗派,甚至於不同宗教的領袖,諸如藏傳佛教達賴喇嘛、梵蒂岡天主教教宗,也能毫無芥蒂地與聖嚴師父融洽交流彼此的宗教理念。


▲聖嚴師父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和光同塵」的特質與魅力。

生活教育要求嚴謹,以關懷代替指責
 
  聖嚴法師在弟子們眼中,宛如慈父,同時也是嚴師!他對弟子的生活教育十分要求,這一點從他為了推動「禮儀環保」而特地編纂的手冊內容不難看出端倪,從佛法禮儀,到行住坐臥、應對進退禮儀,以及婚喪喜慶、國際禮儀等無不面面俱到,可說是鉅細靡遺又清楚具體。
 
  不過,儘管對弟子的要求近乎嚴苛,聖嚴法師卻從不會疾言厲色地管訓弟子,他的教育方式睿智而慈悲,不但以關懷和協助代替指責及命令,而且隨時隨地給予弟子機會教育,總是用無比的耐心逐一教導並且親身示範——舉例來說,不管有多麼忙碌,他永遠保持著自己應有的威儀,房間也始終是井然有序,甚至連在外住宿旅館,也總是小心維護房間的潔淨,退房時整個房間就像不曾有人住過似地一絲不紊,他說「凡走過必不留痕跡」,以此告誡弟子絕不要給人添麻煩。
 
  除了生活教育,他要求弟子學習的內容其實相當廣泛,許多課程甚至不像是出家人需要學的,諸如開會、管理、電腦、開車。他的弟子不解,出家人不是在寺院裡念經禪修就行了嗎?為什麼還要學這些現代社會白領上班族的工作技能?但深富先知卓見的聖嚴法師卻堅持這些是現代出家人必學技能,因為「不會電腦,就會和時代脫節。」他早已看出資訊化時代的趨勢,深深明瞭電腦和網路終將成為現代佛教的弘法利器!他也心知肚明,如若不會開車,連載運物資都得仰賴他人;不懂開會、管理,僧團就難以運作,也無法成為寺院以及各類弘法、慈善、教育組織的管理人才。
 
  除此之外,聖嚴法師更是重視語文教育,包括僧伽大學、中華佛學研究所,以及法鼓文理學院,都有使用外文授課,由此培育了不少精通外語的僧才;因為他觀察到過去漢傳佛教的弘法範圍之所以局限於本土而無法走向世界,與出家人普遍欠缺國際語文能力有關!所以他提出佛教須朝著三大目標前進,其中一項即是「國際化」,至於另外兩項,則是普及化、年輕化——「如果不能普及化,佛教就會跟未來脫節;無法國際化,佛教不會受到國際社會重視;缺乏年輕化的佛教,則只有衰微,成為老人的宗教。」他曾對四眾弟子如此開示。
 
「常慶法師回憶昔日就讀僧伽大學時,聖嚴師父曾在課堂上如此教導學僧養成隨時做筆記的習慣:
 
  1. 我們到一個地方參訪、旅行,或者是每天日常生活,都要留意地學習。
  2. 你必須隨時寫筆記,不記筆記、不做筆記、不寫日記,你每天的日子就像落花流水春去也!
  3. 對於環境漠不關心,那你沒有悲願;對環境裡面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關心,那你不慈悲。為什麼?環境裡面的人,都要把他們當成菩薩啊!或者是當成眾生也好,你要關心他們。」
 
  如此實用又兼顧悲智的教導,怎不讓弟子欣然受教呢?聖嚴法師充滿智慧與慈悲的言教身教,由此亦可見一斑。
 
用生命實踐佛法,以病痛示現度眾
 
  常願法師曾分享過聖嚴法師對於古今歷代高僧的衡量條件,涵蓋了事蹟、思想、行誼等三方面。他認為時下許多人推崇聖嚴師父為一代高僧,正因其生平事蹟與思想為人所稱道,諸如興建道場,諸如行腳海內外講經弘法,諸如《法鼓全集》所彙編的近百本著作,諸如推動人間淨土、心靈環保理念;至於行誼方面,從法鼓山與眾不同的道風,即可看出聖嚴師父隨時隨地以身作則的行事風格與行事準則,是如何深刻地影響了他所創立的這個宗教教育團體,以及來自社會各界的十方信眾。
 
  擔任法鼓山僧團都監的果廣法師,曾如此分享與聖嚴法師相處的點滴:在剃度以前,年輕的她對生命充滿疑惑,曾經不斷思索尋找著生命的意義,直到遇見聖嚴師父,她終於了解——生命的意義,就在於盡責、受報、還願!其實這也是聖嚴師父終生身體力行的教誨。
 
  「每一個人都把自己的角色,盡心盡力做好,就是在發揮生命的意義。在盡責的過程中,就是在受報和還願。」果廣法師娓娓道來師父的教誨,「為了盡責,生命中是不是有很多困難要去克服?一路上是不是會遇到很多挫折?如果我們把它當成是過去生發的願,現在來還願,這不是很歡喜嗎?把它當成是過去生的因緣,如今來受報償業,不也是很好嗎?」
 
  聖嚴法師自從2005年發現罹患腎癌以來,始終非常定靜,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大家,說自己是身體有病但心裡沒病,所以健康得很,還不忘順便對弟子進行「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的機會教育。誠如果廣法師所言,「所有的法就在師父身上,師父用他的生命實踐佛法。」
 
  聖嚴法師在面對、接受自己的病情之後,隨即交由醫療團隊進行手術切除腫瘤的處理,該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他如此告訴弟子:「生病的時候,要把身體交給醫生,把性命交給菩薩,自己完全沒有事的。」後來,因右腎嚴重鈣化引發貧血,他接受醫師的建議,開始了每週三次的洗腎生活。每回洗腎,都是一場肉體的折磨,尤其是第一次洗腎時,因為體質的關係,讓他異常難受,「那種痛,痛得讓我想打滾,如果我能夠打滾,我會在地上打滾的。」
 
  儘管如此的辛苦,聖嚴法師仍舊毅然拒絕醫師提出的換腎建議,他說,自己並不害怕死亡,寶貴的器官應該留給「更有用的人」!而且,每次接受重大手術前,他一定會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拒絕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進行插管或侵入性的醫療急救。對此,他早已明確指示弟子,將來有一天要離開時,他要有尊嚴、有生命品質的告別人世。
 
  公益平臺文化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曾如此讚嘆地說:「其實他可以用很簡單的方法,去延續他的生命,但他選擇面對生死的問題。」以生命實踐佛法的聖嚴法師,一直是在用自己的病痛,示現色身的成住壞空,度化眾生看淡「生」與「死」,正如同他昔日開示所云:「山高水自流,不為什麼;無心雲出岫,如來如去。因緣如此,自然如此。」


▲聖嚴法師發現自己罹癌後始終非常靜定,還不忘順便對弟子進行「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的機會教育。

病痛折磨的歲月,成為美好的晚年
 
  鑒於聖嚴法師的健康情形每況愈下,法鼓山僧團在2008年就成立了「圓滿專案」,規劃執行師父的病體療護以及身後佛事等等。就在2009年初,聖嚴師父一度病危陷入昏迷,僧團更是立馬啟動了緊急應變機制,加速做好佛事準備;後來師父恢復了意識,還指示僧團向他報告佛事的規劃,然後一一作批示,絲毫沒有忌諱,甚至在僧團報告完畢後還嘉許弟子們說:「你們好用心啊,都做得很好!」
 
  聖嚴法師對自己飽受病痛折磨的晚年歲月,寫下了如此評語,讀來令人動容:「在晚年裡,我所遇到的人,我所經歷的事,都是那麼可愛,我的晚年是非常美好的。」事實上,在弟子眼中,聖嚴師父才是那個最美好的「滿願者」,隨時隨地都在奉獻自己圓滿眾人的願。在他捨報前最後一個月,他還向醫院請假,撐著孱弱的病體,兩次返回農禪寺以及文化館等地,關懷僧俗四眾弟子,並且親自向所有為他誦經祈福的大眾致謝。
 
  究竟在聖嚴法師那有如風中殘燭的病弱身體中,是藏著什麼樣的力量,讓他能夠一次又一次地忍住病痛站在大眾面前呢?擔任法鼓文化編輯總監的果賢法師,如此轉述聖嚴師父昔日的話語:「師父曾說過,當他沒有體力時就用意志力,沒有意志力時則用願力。」正是如此,重病中的聖嚴師父,用盡願力來奉獻自己,善用著生命倒數計時的每分每秒。在他心目中,只要活著一天,這一天就要做對眾生有意義的事,才不算白活。
 
  因此在體力尚可的情況下,聖嚴法師總是會想自己還能做哪些事,他認為如果一整天都沒有做任何利益他人的事,就是在「吃白飯」。即使有病痛,即使住院中,他仍堅持出席眾多會議、講座、法會場合,並時常欣慰地對弟子說:「我今天沒有吃白飯。」曾隨侍聖嚴師父身側近四年的常願法師,回憶師父那幾年的生活時如此說道:「師父晚年還出席許多場合,這都是為了回應眾生的需要,給大眾一種安心的力量。」
 
  自從聖嚴法師請假回農禪寺探望關懷,並向信眾親自致謝過後,彷彿是最後一樁心事已了,他的病情隨之開始一路惡化。2009年2月3日下午,聖嚴師父再一次病危,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決定出院返回法鼓山。
 
  臨別之際,醫護人員齊來為師父送行,因為心知今日一別從此天人永隔,人人難掩哀傷;主治醫師握住師父的手,在他耳邊哽咽告別:「師父!我很感恩您!感恩師父從入院以來,讓我有機會陪伴師父、照顧師父。」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聖嚴法師依舊在滿眾生的願,依舊在成就他人!
 
  就在回法鼓山的路上,才離開醫院沒多久,聖嚴法師即陷入昏迷,而後便在無聲無息中捨報了。
 
條理分明的簡潔遺囑,自在告別的瀟灑背影
 
  聖嚴師父圓寂後,法鼓山僧團隨即啟動佛事程序,在開山寮開始進行八個小時的往生助念,而各地分院道場也同步啟動發願報恩念佛。翌日凌晨,僧團將聖嚴師父法體移靈法鼓山大殿,開放供信眾瞻仰;同時,總本山也展開了二十四小時晝夜不停地為師父念佛。其實當初僧團在病房裡向聖嚴師父報告佛事流程時,他原本否決了「瞻禮法相」這項作法,但是在弟子的勸說下,最後為了滿眾人的願,他才終於點頭答應。
 
  聖嚴師父說過,「日日是好日」,辦理佛事也沒有所謂的吉日或凶日,所以從6日入殮,9日火化,到15日植存,僧團完全不需要擇日行事。這段期間,數以萬計來自全球各地的信眾紛紛湧至法鼓山,只為見聖嚴法師最後一面。另外還有許許多多的義工也各自收拾行囊上山報到,自動自發投入佛事期間的各項工作,除了事前的場地布置到事後的撤場,還有負責指揮川流不息車輛的交通組、引導民眾瞻禮與念佛的導覽組、維護園區整潔的環保組、料理僧俗四眾飲食的香積組等等各項任務分工,聖嚴法師口中的這些「萬行菩薩」,大夥兒日夜輪班接力,只為了圓滿師父的佛事以報師恩。
 
  在聖嚴師父捨報當天晚上,方丈和尚果東法師代表宣讀了他的遺囑,簡潔的內容井井有條,而且面面俱到,除了囑咐身後「不發訃聞、不傳供、不築墓、不建塔、不立碑、不豎像、勿撿堅固子」,以及禮請一至三位長老「主持封棺、告別、荼毘、植葬等儀式」;他特別強調「我的身後事,不可辦成喪事,乃是一場莊嚴的佛事」,且佛事務須簡約,靈堂只要懸掛一幅「寂滅為樂」輓額即可。
 
  除此之外,聖嚴法師也詳細交代了個人資產的處置:「我生前無任何私產,一切財物,涓滴來自十方布施,故悉歸屬道場。」未經他覆閱的文稿,不得再整理出版,也不需編印紀念文集之類的出版品。另外,他還明確曉諭了法鼓山日後的弘法、教育等各項志業以及人事安排等,均須納入統一機制管理。
 
  正如上述所列舉,無論是抽象的原則或具體的作法,遺囑中全都簡單明瞭地清楚交代,絲毫不留模糊的灰色地帶任人揣測,也不為後人預留將師父「神格化」的空間。單單從這一紙遺囑,從他留下的偈語:「無事忙中老,空裡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拋。」我們清楚看見了聖嚴師父瀟灑轉身、自在告別的豁達身影,無疑為後世立下了一代宗師的不朽典範。
 
行腳人間八十載,留給世人珍貴遺產
 
「師父會再回法鼓山嗎?」
 
那一年常願法師的疑問,也是大家共同的心聲。
 
「不回法鼓山,我去哪裡呢?」
 
聖嚴師父的答案,顯然又是在滿大家的願。

 
  事實上,你我心中自有佛性寶山,它就是我們的「法鼓山」!所以聖嚴法師說:「我的法鼓山已經建好,你們大家的法鼓山,還要不要繼續建呢?」
 
  是的,聖嚴師父此生的使命已經圓滿,他用自己行腳人間八十寒暑的無上願力,在你我心中紮下菩提善根,為世人留下了最珍貴的遺產——「困知勉行、普度眾生的價值與精神」!誠如前總統馬英九在追思法會致詞所言,「這就是一種足以提升人品、淨化社會、扭轉乾坤的軟實力。」
 
  「虛空有盡,我願無窮。我今生做不完的事,願在未來無量生中繼續推動,我個人無法完成的事,勸請大家來共同推動。」這是聖嚴法師留給我們的期許。虛空無量有時盡,人生百年轉眼過,且讓我們效法他「善用生命,不捨分秒」的精神,承繼他「提昇人品,建設淨土」的理念,接續他「奉獻自己,利益眾生」的弘願,把佛法的慈悲種籽散播到世界的每個角落。但願人間處處有淨土,那麼,何處不是「法鼓山」呢?
 
謹以此文紀念我們心目中,永遠的聖嚴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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